民政局冰凉的金属座椅，硌得江涵儿有些不舒服。
她微微侧头，看向身旁的男人，若有似无地能闻到他身上飘来的好闻的成熟男人的健康气味。
与周围那些穿着白纱、头戴小礼花或者至少也装扮过的准新娘不一样，她刚从单位出来，身上略显土气的职业装，头发挽着，素着一张脸，这几天常熬夜，眼下有淡淡的乌青。
陶桦神情疏离，面容俊朗，却透着疲惫，剪裁完美的西装一看就是价格不菲，江涵儿知道，他只是因为工作习惯穿正装，并不是为了这次才穿的，坐下后他也不跟她说话，仿佛来这里只是完成一项无关紧要的商务流程。
“江涵儿女士，陶桦先生，你们是否自愿结为夫妻？”工作人员的声音公式化地响起。
她沉默着。他也沉默着。
空气凝滞了几秒。
就在工作人员疑惑地抬头时，陶桦率先开口，声音低沉平稳：“自愿。”
然后，他看向她，目光深邃，看不出情绪。
江涵儿指尖蜷缩，指甲轻轻掐进掌心。她张了张嘴，那个“是”字仿佛有千斤重，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：
“……自愿。”
钢印落下，敲定终身。
走出民政局，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陶桦将一份结婚证递给她，另一份收进自己西装内袋。
他抬手看了眼手表，“是送你回去上班，还是回家？”
“我下午请假了。”
“那送你回家。”
他的助理给她拉开车门，她坐进车，陶桦也弯腰坐进了她旁边。
他们就这样结婚了。
“你跟你那位老公最近见面了吗？”这几乎是最近每次跟宋铭则见面他必问的问题。
江涵儿指尖轻点着杯壁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：“没。”
“可以。”宋铭则看着一脸淡定的好友，深表钦佩，“闪婚，并且还搞柏拉图，你真的蛮厉害的！”
“别嘲笑我了。”江涵儿终于抬眼，露出自嘲的笑容，“我也有时候觉得跟做了场不切实际的梦似的。”
“其实你可以适当主动一点，他抽不出时间来看你，你可以去找他嘛。异地夫妻不常见面的话感情会变淡的。”
江涵儿只觉得好笑，感情？她轻轻摇了摇头。
宋铭则猛地凑近，压低声音：“喂喂，别怪我下流……你跟他，那啥……圆房了吗？”
“噗——！”江涵儿猝不及防，刚入口的咖啡差点贡献给了桌子，狼狈地抽出纸巾擦拭，脸上难得地飞起一丝窘迫的红晕。
“啧，问你正经事呢！”宋铭则毫不愧疚得追问，“看你这反应，我猜应该是没有！”
“…无可奉告。”江涵儿稳了稳心神，恢复了惯常的淡然。
“信不信，他外面肯定有别的女人！”宋铭则一副“我是男人我懂”的专家派头。
“这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，身边得多少女人惦记呀！江涵儿，如果我是你，别的不说，先给他生个孩子，母凭子贵！”
“好了，你少看点宫斗剧。”江涵儿拎包起身，语气带着点被打败的无奈，“这顿，你付钱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宋铭则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，“你、你老公没给你塞黑卡什么的？你居然连顿下午茶的钱都付不起？”
江涵儿停下脚步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。
她有钱，婚后陶桦的确给了她一张卡，每个月都有大额进账，是她的生活费，也是这场婚姻目前唯一的实质证明。
她在工作调动之前请了婚假，感谢这场婚事她终于攒够了假期，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欧洲行。
只是，盛装出席这场蜜旅的，不是她的新婚丈夫，而是宋铭则。
宋铭则是个小有粉丝的时尚旅行博主，他的欧洲旅行Vlog里，偶尔捕捉到的江涵儿成了吸睛的意外之喜。
那些随意构图的视频片段，她只是站在街头、望着河畔，甚至正喝着手中的饮料只露出微笑的侧脸，那份天然的明丽与沉静交融的气质便呼之欲出，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画面中显得格外“扎眼”。
新粉们常被惊艳：“哇！这个小姐姐是博主女朋友吗？好绝！”
下面立刻有老粉热心科普：“别瞎猜，是纯姐妹！”
宋铭则的账号因此意外涨粉不少。那些被“安利”而来的粉丝，十有八九是因为无意中瞥见了惊鸿一现的江涵儿。
陶桦知道她去欧洲旅行，并非来自任何官方通知，而是某天助理小心翼翼地递上平板，屏幕上正播放着宋铭则在威尼斯发布的旅行片段。
阳光下，贡多拉上，江涵儿被偶然纳入镜头，清风拂起她一缕发丝，她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拢了拢，动作随意却透着天然的风情。
刹那间，屏幕上飘过无数新冒出的弹幕：
“求问蓝裙姐姐是谁！一分钟，我要她的全部信息！”
“博主，你姐妹有号吗？求传送门！”
陶桦盯着屏幕，心绪复杂。
这个女人……他一时真不知该如何界定和应对了。因为母亲的遗愿，他娶了一个与他世界全然格格不入的女子。他并不强求门当户对的联姻，但也未曾预料会是一个近乎陌生的人。
她的一切信息，简单得助理一分钟就能读完：母亲资助的学生，N市籍的小公务员，父母早逝。仅此而已。
他始终参不透母亲的执念，然而那是母亲临终的遗愿，是他必须完成的仪式。
但此刻，隔着冷冰冰的屏幕，看着那个在小船上随意撩发的女人，陶桦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：她确实……挺美的。
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屏幕上滑动，漫无目的地翻看着那些围绕着江涵儿的留言。直到一条评论突兀地撞入眼帘：
“博主，旁边的小姐姐这么美，是单身吗？求介绍！”
下面是博主宋铭则的回复，简洁又透着一股欠揍的揶揄：“已婚，但单身。可以争取一下。”
他眉头一蹙，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，对她过于冷淡了。
自从上次领证见了一面他到现在也没怎么联系过她。
下意识的，他丢开平板，抓起私人手机解锁，在微信列表里找到了那个几乎要被淹没的头像，备注还是冷冰冰的“江涵儿”。
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。
他点开对话框，拇指在输入框上方悬停了片刻，最终只敲下三个字：
“在哪里。”
很快，她的头像旁跳出了提示：“意大利。”
这个地名坐实了他看到的视频内容，心里那点不自在又重了几分。他紧接着追问：“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这一次，回复来的更快：“下周五。”
没有多余的话语，没有寒暄。
陶桦指节敲着桌面，他盯着日期，国际航班，她自然是飞回A市吧？
片刻犹豫后，他删掉了下意识想打的“飞哪儿”，之间问她：
“飞A市吗？我去接你。”
消息发出去，他心底莫名绷紧了一丝。
提示音几乎是立刻响起。屏幕亮起，简洁得回复跃入眼帘：
“好。”
陶桦放下手机，指节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，抬眼看向候在一旁的徐助理，言简意赅：“下周五，要去机场接人。航班信息待会儿发你。”
徐助理训练有素，立刻在脑中的日程表添上一笔，公式化应下：“明白，陶总。我会确保准时抵达。”
陶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，语调平淡地补充道：“我是说，那天我亲自去接她。”
“……是，陶总。”徐助理强压下心头的惊疑，迅速恢复专业，“为您腾出下周五的时间。”
徐助理躬身应答，退出办公室的脚步比进来时快了两分，思绪乱飞。
老板肯定是看到江小姐跟别的男人去欧洲旅行的视频，面子上挂不住了。
陶桦想起母亲病榻前弥留之际那温柔却异常执拗的眼神，决定要试着了解自己的新婚妻子，试着与她相处看看。
母亲喜欢的、希望他能看见并珍视的，必定是江涵儿骨子里未被自己触碰到的珍贵之处。
欧洲之行结束后江涵儿本来计划跟宋铭则先飞A市再转高铁回N市，宋铭则知道陶桦要来接好闺蜜后，
“我天，恭喜你！”这话他是发自肺腑的。
并且很识趣的不做电灯泡，打算一下飞机就主动消失。
到达A市国际机场时，已接近黄昏，江涵儿无奈地独自推着行李车走出到达口，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迅速出现在视野里，徐助理恭敬地快步迎上前。
“江小姐，一路辛苦。”徐助理语气平稳，动作利落地接过了行李车，“我来。”
他的出现昭示着另一个人的存在。
她目光微移。几步之外，陶桦安静地立在那里，双手插兜，身姿颀长挺拔，本就显眼的气质在此刻人声鼎沸的接机区更添几分疏离的矜贵。
他正凝视着她。
女人显然是旅途劳顿后未装扮的状态。
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，沾了些飞机上的干燥气息；素着一张脸，只穿着最简单的米白色T恤和休闲牛仔裤，脚下蹬着一双帆布鞋。
她高挑纤瘦的背脊上背着那个与身材比例严重不符的、硕大无比的帆布包，包身被塞得鼓鼓囊囊。
上次见面时很匆匆，他感觉还没有细细得观察过她，她确实跟旅行视频里一样漂亮，不，或许更生动几分。
陶桦清了清嗓子，试图压下喉咙里陌生的紧绷感，开口时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：“累了吧？”
江涵儿正弯腰从行李车上取东西，闻言抬头。
旅途的疲惫掩在她眼底，语气倒是坦率直接，带着点小抱怨：“饿了。飞机餐难吃得要命。”
徐助理再次上前，朝她肩上的帆布包伸出手：“江小姐，这个我帮您拿吧。”
“不用不用，”江涵儿连忙侧身避开，笑容礼貌带着不好意思，“这个我自己背着就好，不重。谢谢你哦。”
一辆漆黑的迈巴赫平稳滑至他们身侧停下。
江涵儿几乎是本能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。
“江小姐！”徐助理的动作比她的本能更快一步。
他一个箭步上前，迅速却不失恭敬地将她刚拉开一条缝的副驾驶门轻轻推合。
同时，他稳稳拉开了后座的车门：“您这边请。”
陶桦坐进另一侧的后排。
空间宽敞的车厢内弥漫着顶级皮革与木质淡香混合的气息。
徐助理安置好行李，自己也钻进副驾驶，暗示司机开车。引擎无声启动，平稳汇入车流。
陶桦的目光落在自己膝上，刚才那句“累了吧”已是破冰第一步，接下来呢？他试图搜寻一个更自然的延续话题。
“你朋友呢？”他终于找到一个切入点，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嗯？”
“跟你一起去欧洲的朋友。”
“他……们啊。”
江涵儿突然有点心虚，宋铭则虽然对女人没兴趣可毕竟也是个男人，尽管自己内心坦荡，但面对眼前这位丈夫，解释一个异性好友同行欧洲，怎么听都像在埋雷。
“我朋友…们，先回N市了。”
“应该一起的，我请他…们吃顿饭。”
合格的恋人都会融入对方的社交圈，何况现在是她的丈夫。
陶桦短暂沉默。他并非是不通情事的少年。
“不必了，他没见过世面，怕冒犯到你。”
“…”
江涵儿似乎也意识到话题的戛然而止带来尴尬，主动打破沉默：“我们去哪？”她转头看向他，侧脸的轮廓美丽柔和。
“回家吃饭。”
“谁家？”她的声音瞬间绷紧，尾音带着一丝细微的惊恐，“你的……还是你家人的？”
她问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怕见到他父亲陶正源与后母林筠。
“我家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刻意放缓了语调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：“现在，是我们的家。”
江涵儿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与之前的冷漠不同，他在试图与自己拉近关系。
亲自来机场接自己，主动找话题，宣告他的家也是她的家。
他放下姿态在努力。那么，她也该有所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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