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夜雨敲打着窗棂，赵小亮在睡梦中皱了皱眉，下意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。床头闹钟的荧光指针刚划过凌晨三点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撕裂了夜的宁静。
“小亮！快开门！爷爷不行了！”
哥哥赵大刚沙哑的嗓音像把钝刀，瞬间劈开了赵小亮的睡意。他赤脚跳下床，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向门口。
门外的赵大刚浑身湿透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，那双常年搬运建材的手死死攥着门框，指节发白。
“爷爷胸口疼得厉害，脸都紫了！”赵大刚的声音发颤，拽着赵小亮就往对门跑。
老式居民楼的走廊灯忽明忽暗，赵小亮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。他冲进爷爷房间时，看见老人歪倒在床头，一只手死死揪着胸口的棉质睡衣，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。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，嘴唇干裂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“爷爷！”赵小亮扑到床边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赵老根浑浊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，看到小孙子，艰难地动了动嘴唇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别愣着了！快送医院！”赵大刚比弟弟镇定些，一把扯下床上的旧毛毯铺开，“来，搭把手！”
兄弟俩手忙脚乱地把老人挪到毛毯上，一个抬头一个抬脚。赵老根瘦削的身体在他们手中轻得让人心慌，赵小亮能感觉到爷爷的手臂在不停发抖。
楼梯又窄又陡，赵大刚倒退着下楼，赵小亮抬着另一端，手臂肌肉绷得生疼。雨水顺着楼道敞开的门飘进来，打湿了他们的肩背。
“小心点，别颠着爷爷！”赵大刚低声吼道，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。
破旧的面包车就停在楼道口，车厢里还堆着些建材边角料。赵大刚一把将那些东西推到角落，空出位置让弟弟把爷爷安顿好。
“你去后面扶着爷爷，我开车！”赵大刚抹了把脸，跳上驾驶座。
引擎在雨声中轰鸣着发动，面包车像匹脱缰的老马冲进雨幕。赵小亮跪在后座，把爷爷的头小心枕在自己腿上，手指轻抚着老人冰凉的额头。
“爷爷，坚持住，马上就到医院了。”他喃喃着，不知道是在安慰爷爷还是在安慰自己。
赵老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，枯瘦的手突然紧紧抓住赵小亮的手腕，力道大得惊人。
“快了快了，转过这个弯就是市医院！”赵大刚死死盯着前方，方向盘在他手里打得飞快。
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，仍赶不上雨水倾泻的速度。赵小亮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，第一次觉得这条走了二十多年的路如此漫长。
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。
医护人员迅速将赵老根安置在移动病床上，氧气面罩扣上老人脸庞的瞬间，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
“病人急性心梗，需要立刻手术！”戴眼镜的医生快速检查后，语气严峻，“先去交十万押金，我们马上准备导管室。”
“十万？”赵大刚愣住了，“医生，能不能先手术？我们肯定把钱凑齐！”
医生摇头：“这是规定，不交钱手术室没法安排。尽快吧，病人等不起。”
赵小亮慌忙摸向口袋，却发现自己只穿着睡衣，手机钱包都没带。
“哥，你身上有多少？”
赵大刚翻遍所有口袋，皱巴巴的钞票堆在收费窗口，最大面额是一张百元钞，加起来不过一千多块。
“我店里还有两万现金，我这就去拿！”赵大刚说着就要往外冲。
“等等！”赵小亮拉住他，“我卡里有钱，我回家拿卡！”
他转身冲向医院门口，甚至没来得及多看爷爷一眼。雨还在下，他却浑然不觉，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家赶。
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烟味，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：“小伙子，大半夜的这么急？”
赵小亮没应声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。他一遍遍拨打陈小燕的电话，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提示音：“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...”
家中的防盗门紧闭着，赵小亮摸遍全身才想起钥匙也没带。他用力拍打着门板，期盼着妻子会像往常一样睡眼惺忪地来开门。
可回应他的只有沉默。
他踉跄着退后两步，目光落在门框上方。那是他和爷爷之间的小秘密——自从他初中时忘带钥匙被锁门外后，爷爷就总在那儿放一把备用钥匙。
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，赵小亮几乎要哭出来。
屋内一片漆黑，寂静得可怕。他顾不上开灯，直奔卧室的床头柜。他和陈小燕的银行卡通常都放在第二个抽屉里。
抽屉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响声，里面整齐叠放着几条领带，还有几瓶香水，唯独不见那个放卡的铁盒。
赵小亮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颤抖着手打开衣柜，翻找陈小燕常背的包，每一个口袋都摸遍了，只有些化妆品和零钱。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，他强迫自己冷静，回想最后一次见到银行卡是什么时候。
对了，书桌！上个月交水电费时，他好像把卡放在书桌的文件夹里了。
书房里，他胡乱翻找着，手指终于触到那个熟悉的硬质塑料。可当他打开卡盒时，发现里面只剩下几张超市会员卡和一张已经过期的健身卡。
共同的银行卡，不见了。
母亲留下的那张黄色存折，也不见了。
赵小亮跌坐在地上，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，喘不过气来。雨声敲打着窗户，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助。
不，也许...也许小燕把卡带在身上了？
这个念头让他重新燃起希望。他记得陈小燕有时会把重要的卡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。对，一定是这样，她只是睡着了没听见电话...
赵小亮撑着站起身，目光落在客厅的挂钟上。凌晨三点四十分，这个时间点，哪里有银行开门？
突然，他想起了小区门口的那个自助银行。
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他冲出家门，连门都忘了关。雨点打在他单薄的睡衣上，很快浸透了布料，但他感觉不到冷。
自助银行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，将风雨隔绝在外。赵小亮站在ATM机前，从口袋里摸出唯一带着的一张银行卡——那是他的工资卡，平时很少用，里面应该还有几千块钱。
插卡，输入密码，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不听使唤，按错了两次。
当屏幕终于显示余额时，他愣住了。
3.26元。
鲜红的数字刺痛了他的眼睛。这不可能，他的工资虽然不算高，但每个月至少也有八千多，除去家用应该还有结余...
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。他猛地想起，三个月前陈小燕说要把两人的工资统一管理，让他把工资卡绑定了她的手机银行。
可是再怎么统一管理，也不该只剩下三块多啊！
赵小亮颤抖着手退出卡片，又从钱包最里层翻出另一张卡。这是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，反复叮嘱这是留给他应急的钱，足足一百二十万，是他最后的保障。
“妈...”他低声念着，将卡插入机器。
密码是爷爷的生日，他永远不会记错。界面加载的几秒钟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屏幕刷新了。
余额：0.00。
赵小亮死死盯着那四个数字和一个点，仿佛要把屏幕看穿。他退出，重新插卡，再次查询。
还是0.00。
不可能...这绝对不可能！
他发疯似的重复着操作，一次，两次，三次...直到机器发出警告，提示卡片已被暂时锁定。
“不会的...妈的钱...爷爷的救命钱...”他喃喃自语，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。
自助银行的灯光白得晃眼，赵小亮扶着机器，感觉天旋地转。玻璃门外，雨还在下，路灯在积水中映出扭曲的光影。
他突然想起陈小燕最近新买的包，新换的手机，还有那些价格不菲的化妆品...当时她笑着说都是公司发的福利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，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上几分。
赵小亮缓缓滑坐在地上，瓷砖的冰凉透过湿透的睡衣渗入肌肤。他抬头望着ATM屏幕上那两个刺眼的“0.00”，突然笑出声来，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，越来越响，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。
窗外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，短暂地照亮了他惨白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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